寄生虫

通往地下的暗门评寄生虫

发布时间:2023/3/3 14:2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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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一部让人轻松愉快的电影,无数个扎心的细节,虽然不是那么尖锐,但各种不适与膈应,随着故事的展开与反转而堆积,钝痛渐渐无法忽略,最后,当矛盾集中爆发,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然而却无解,异样的感觉郁结于心,挥之不去。

毕竟是商业电影,片中的隐喻意象明确而显眼,甚至过于直白,故事里的三家人:居于山坡别墅豪宅的朴家,租住在半地下室的金家,前管家雯光及其藏身密室的丈夫吴勤世,阶层地位上下分明。故事的发展,也就是“寄生”的过程,正是在这“上”、“下”之间做文章。

故事情节也明显可分成三段,宛如三幕古典戏剧。第一段是金家人“向上”寄生于朴家的过程,从金家长子基宇收到朋友敏赫送来一块据说代表好运的山石,并推荐他进入朴社长家,成为其女儿多惠的英语家教开始,经过一系列的设计与运作,金家次女基婷成为朴家小儿子多颂的美术家教,父亲基泽和母亲忠淑也陆续进入朴家,成为司机、保姆。

尽管“寄生”的过程因过于顺畅而有些不合逻辑,使朴家人显得有些“傻白甜”,但仍然通过种种细节进行了铺垫。比如金家人虽然住在逼仄晦暗的半地下室,似乎并不是长期处于底层,开头一家人帮披萨店折纸盒时极不熟练,显然没有做惯这样的工作。而基宇虽然数次高考失利,仍有敏赫那样的朋友。当然,敏赫推荐基宇成为多惠的英语家教不过是因为敏赫对多惠存了觊觎之心,而基宇家最穷,在敏赫看来与多惠是完全不可能的,竞争力最小。

片中提到金基泽做过台湾早古蛋糕生意,做过待客泊车(因此能熟练驾驶朴家的豪车),金家人虽然在半地下室穿得寒酸简陋,但进入朴家时都还能衣饰合宜应对得体。所以,金家很可能是生意失败加失业才导致沦落到那种境地,过去虽不富裕,也勉强可算相对体面的阶层。另外,互联网也抚平了穷人与富人之间的信息差距,金家两兄妹,基宇和基婷,显然都是非常聪明的人,基宇没考上大学却可以给朴多惠辅导英语,而基婷也能凭网上看到的知识忽悠住朴太太,并把朴家调皮的小儿子多颂收拾得服服帖帖。

第一段大约50分钟,气氛和基调比较轻松明快,黑色幽默喜剧的感觉,镜头大多为仰视,是金家人的视角,他们一次次走上朴家豪宅的阶梯,登堂入室。基婷偷偷脱下内裤陷害前任司机可能还没让人感觉多大不妥,毕竟司机言语轻浮在先,有不怀好意的嫌疑,但当一家人合谋赶走前任保姆后,原本从金家代入的视角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直到朴家全体出去露营,金家人鸠占鹊巢,把豪宅当成自己家一般享受、作乐,基泽说起朴太太“单纯又善良”,忠淑抛出影片经典之一的“善良论”,反驳说,“有钱所以善良”,算是为自家的行为作出了某种辩解。

然而,朴家人真的善良?朴太太第一次付给基宇薪水时,偷偷从原本准备好的信封里抽出几张纸币,转头却对基宇说酬劳比上任家教多一点。而基泽第一次给朴社长开车时,朴社长口中说不用试驾,却端着一杯咖啡观察转弯是否足够平稳。

而朴太太在辞退被误以为患病的前任保姆雯光时,可没有丝毫的心软。正如夫妻俩商量辞退前任司机时的对话,朴社长在意的并非司机在车上约会,而是他认为不应该在后排,他坐的位置,这被他视为“逾越界限”。理解了这一点,就会明白,朴家人并不是“单纯善良”的傻白甜,不过是在上下有别的思维惯势里,因身处上位而对细节事务漫不经心,随意处之而已。

另一方面,按照善良论的潜台词,没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罪恶也可以被原谅?

朴家人离去的豪宅里,从阳光明媚到夜雨降临,光线变暗,故事也开始走向转折。前保姆雯光的意外来访,使影片骤然进入了悬疑的氛围,甚至有几分恐怖的意味。

监控里鬼一般的落魄丑妇,和起初在豪宅中体面高雅的管家几乎判若两人,她的到来,使剧情进入了“向下”的第二段。相比第一段明亮的光线,温暖的色调,并以向上的视角为主,第二段的画面显得阴暗、冷峻,更多向下和俯拍的镜头。

雯光说收到小儿子(此处应指多颂)短信,知道朴家人都出去了,想回来拿一下忘记的东西。忠淑犹豫了一下,让其他人藏起来,放她进屋了。无论是出于内疚抑或怜悯,此刻,她还算是善良的,不过,在生存的危机面前,这点善良就不够用了。

雯光的来临揭开了隐藏在豪宅深处的一个秘密,原来,“寄生虫”并不只是金家人,而是早已有之了。豪宅下有一处密室,入口在储藏室一个不起眼的柜子后面,也许是有钱人用来躲避灾祸或逃债的,但房子的设计者和前任主人南宫贤子大概以此为耻,所以没有将密室的存在告诉新主人,而被南宫贤子推荐给朴家的保姆雯光却清楚这密室的存在,所以把欠债的丈夫吴勤世藏在这处密室,已在朴家生活了几年……

(放大图片有“惊喜”)

而这个秘密,早已隐藏在基宇第一次来朴家时看到多颂的“自画像”中,就在画面的右下角处。画中人的形象,其实是多颂所见过的“鬼”。

老寄生者与新寄生者之间的矛盾和厮杀就此展开,然而他们不过是同一个链条下的牺牲品。跟金基泽类似,吴勤世也因为投资台湾早古蛋糕店失败,欠债被人追杀,才躲到了豪宅地下的密室,而雯光回来后脸上有伤,显然是追债者所为。

吴勤世所生活的地方比金家的半地下室更加狭小、简陋、阴暗,但书架上却摆着法律、会计、经济学等书籍,在雯光拍下金家视频,以发给女主人作为威胁短暂得势后,他还嘲笑金家人不懂艺术。

讽刺的是,当初他们不约而同投资台湾古早蛋糕,明明是为了追求财富、提升阶层,却反而使他们从原来的阶层坠落到不得不依靠“寄生”存活的境地。

两代寄生者的混战中,电话铃声响起,朴太太告诉忠淑,还有八分钟到家,让她准备好多颂爱吃的“拉冬”。所谓“拉冬”,就是两份混在一起的廉价方便面,拉面与乌冬,然后加上冰箱的贵价韩牛,完美地匹配暗喻了豪宅中临时共处的三家人,底层的金家、雯光一家和上流社会的朴家。

忠淑一语成谶,因朴家人归来而躲在茶几下的基泽、基婷等人,听了朴社长夫妻俩关于气味的讨论,也被迫旁观了一场两人把沙发当成汽车后座,cosplay前司机及其情人的动作戏,直到他们沉沉睡去,才仓惶从车库离去,一路向下,返回栖身的半地下室。

暴雨对富人丝毫无损,在穷人的世界,却已是洪水滔天。

家里的一切都被污水淹没,连马桶都不停地喷涌黑水,一家人如难民般被临时安置在体育馆中过夜。而更让他们纠结的是,该如何处置被关在密室里的雯光和吴勤世夫妇?

雨过天晴,影片的光线和色调看似恢复,某种沉重与恐怖的氛围却持续笼罩,如同那挥之不去的“气味”。朴家小儿子的生日party在阳光明媚的草坪上举行,宾客云集,光鲜体面,最后的厮杀与悲剧也终于上演。

金基泽最后的爆发其实并不算突兀,一切都有迹可循,尽管他是个失败的男人,做生意失败,又失业,在家庭里也没什么地位,可以说已经放弃了自己的人生,作为人类,他依然还有这么一点可怜的自尊心,但在作出那样的选择以后,他便彻底沦为了“寄生虫”,从此只能在阴暗的地下苟且生存。

他走进了阴暗之中,阳光下最后的倒影,虫一般扭曲。

没有一个人无辜,除了懵懂的孩子。

基宇最后在山上远远注视着豪宅中的灯光,幻想着某天成为有钱人之后,可以买下豪宅,让父亲重见天日。谁都知道,这种梦,几乎不可能实现。

这一幕,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盖茨比凝望对岸的绿灯。近百年前,穷小子盖茨比梦想着出人头地后赢得富家千金的真爱,那时,富人中的有识之士尚且知道告诫后辈,“每当你想要批评任何人的时候,你就记住,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你所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

而在《寄生虫》这部影片中,百年后的穷小子觊觎着与富家千金交往而借此寄生豪宅,富人则嫌弃着穷人的气味,与之划清界限。精神在堕落,鸿沟也越来越深,这便是影片用冷峻、细致、无所偏颇的镜头,所呈现出的众生相,直白,又残酷。

而那扇通往地下的暗黑之门,它始终在那里存在着,无论你是否视而不见,或者假装不知,它一直就在那里。

人性趋利避害,所以我们总以为,事情会变好的,价格会上涨,财富会增加,繁荣将一直持续,我们只要再努力一点,再坚持久一点,就一定能抓住机会,登上成功的阶梯……

于是,我们逆水行舟,向着彷佛触手可及的海市蜃楼,奋力划行,誓不后退,不知不觉,坠入更黑暗的欲壑或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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